PART 08 梅花阵里迷了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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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家那是追你好不好?”翠丝从沙发尾巴下面单手挑起一束庞大的香水百合,摇头叹道,“程宝珠,你还是不是女人?对香水过敏,对鲜花过敏,对化妆品一律过敏,我看你和林凤眠成怨偶的日子不远了,你压根就不用掰他,你整个儿就是个小受样,根本不是女人!”
“哈?不用不用,我现在已经吃完了。”我讪笑,对面的林凤眠开始小口地喝汤,姿态优雅,仪态万千。
我一下子窘住,拼命地使眼色,林经理,你当我是全能么?陪吃陪喝,还陪笑?
“翠丝,你有没有听过许品鑫这个名字?”我胸前搁个大抱枕抓手,咯吱咯吱地作响,不死心地问翠丝,想当初,我和她,连同班里另外一个剽悍的大姐,合称女铁人三人组,没道理我和翠丝都没有印象这个人。
满桌持续寂静,林凤眠的眼睛开始飞小刀,那意思就是给我继续说!我干笑道:“换一个换一个,那个笑话太低级了点儿。”
他狠狠地回过头瞪了我一眼,转过身不再理我。
“那晚上我接你一起吃晚饭。”
“林经理,好不好玩儿?”一个转脸,我的笑声冰冻在嗓子口,林凤眠的眼神非常可怖。
“我帮你丢了花,你去洗脸。”林凤眠从桌子后面走来,一巴掌拍掉我伸向花束的手,咂巴着嘴,摇头道,“程宝珠,你千万不能发胖,你胖起来跟个发糕似的。”一边摇头,一边看着我表示鄙夷。
这家伙的嗓门大得跟破锣一样,惊得我一哆嗦,脚下一个踉跄,哪跟哪呀?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!我悄悄地抬起头,看向林凤眠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身子挺拔得跟棵翠竹似的,眼睛紧紧盯着电梯的显示钮,一动不动,只是捏着公文包的手稍稍用力了点儿,嘴角抿得紧紧的。
我耸肩,摇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事实上,十点的时候,林凤眠和我就坐这里了,那时食堂还没有营业。
我朝她翻了个白眼,响亮地打了个喷嚏,接着问道:“翠啊,那我们班还有其他姓许的男士么?”我不死心啊,这姓许的眉目间这么暧昧,活像我曾经和他有过一腿似的。
沙发上故作淡定的翠丝姐姐终于崩溃,张大嘴咆哮:“你让不让人活了,程宝珠!我说了一百遍了,没有,没有,没有!”青色的面膜在她脸上裂成一道一道的壕沟,疼得她龇牙咧嘴。
我嘴角抽|动,默默地拉衣服,对照他的神闲气定,我算是形象全毁。翠丝姐姐,你也不给点儿提示,就算他不是候选男友,也不能在帅哥面前出丑啊。
“才十点四十,你吃什么午饭?”
十点四十,食堂终于营业,我坐在林凤眠的对面狼吞虎咽。
林凤眠举杯,我举饮料。
“宝珠,先喝口豆浆。”许品鑫见我出来,从桌上塑料袋里掏出包豆浆,递了过来。
他挑起眉,对着我磨牙,伸出只手指指着我身后的门大叫:“走,出去,程宝珠,你不知道你现在样子很可怖吗?居然还敢对着我傻笑!”
我想了想,压低声音迟疑地问道:“翠,你确定真的没有许品鑫这人?”
语气冷得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,他转头看了看我,微微又是一笑道:“有一点,我要重申……”
“啊?这样?”电话那头的仁兄惊诧万分,“这么说,我好心做错事,宝珠,你不生气哦。”气里带着三分撒娇,七分孩子气,听得我好一阵恶寒。
我也吐了口气,开口道:“从前有个肥皂……它洗澡,洗着洗着就变小了……”
专车,我拉开大门,踉跄了一下,目光呆滞地顺着翠丝指的方向看过去,失声尖叫:“许品鑫,你为什么在我家里?”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,重要的是本人现在穿着流氓兔纯棉的大睡衣,领口一直拖到肩膀下面,见不得人啊。
我苦笑,接着掰:“后来火柴去医院,医生给包扎出来之后变成棉签儿了。”哈哈哈哈哈,我笑得捂住肚子,眼泪横飞……
“为什么?”我张大嘴巴,我又不是李莲英,退着见驾。沙发上的许品鑫同时目露疑惑,看向翠丝。
他一掌拍在我的脑门上,冷哼一声,语带嘲讽道:“今天没有迟到,你这个月的全勤也没有啊。”
“阿May?什么事?”我走了过去。
“不说这事了,过半个小时,我到你公司接你吃饭啊?”电话里的语气明显又欢快起来。
我点头,咧开嘴对着他无声地笑,肿肿胀胀的脸麻痒麻痒的,但还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:“林经理,你真好!”小样儿,其实你就是嘴巴毒而已。
我继续抓头,指着玻璃门:“林经理,还有三分钟,迟到的话,没有全勤奖。”
八点四十?我尖叫着跳起来,抓头,原地打转四五圈,要死了,睡过了,回去公司,不知道林凤眠怎么讽刺我!
林凤眠一个眼神抛来:程宝珠,我当你是劣等次品,不能喝酒不能开车,笑话讲不出,就咔嚓!他用的是眼神,不过,我看得懂。
我沉默,苦苦思索,良久,抬头问道:“那许大姐最近在哪儿混?”不会是亲戚吧,怎么看也不像啊,许大姐那么剽悍,虎背熊腰的。
这下林凤眠终于暴怒了。他跳起来,微笑已经遮不住他面部的抽搐,对我道:“程宝珠,笑话时间结束,去再拿瓶酒来,就这牌子的。”
他并不答话,笑容满面,抬起手腕道:“我不介意和你培养感情,不过,马上就要九点了。”
我伸手,摸向屁股,果然是个洞,还不小,足足有乒乓球大。“轰”,我得血气上扬,倒退着甩上房门,翠丝姐姐,你狠,居然让我在帅哥面前出丑。
“从前……”我紧张地挠头,讲什么笑话?讲什么呢?桌上一片寂静,二十二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看,我干笑着说,“有一支火柴,走着走着觉得头痒,就挠了两下。挠着挠着就着了……嘿嘿嘿……”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问道,“好不好玩?”
“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个!”他的声音冷得可以结冰,手里的钢笔不停地敲打着桌角,咚咚咚,敲得我心惊肉跳。好半晌,他见我眼泪汪汪的模样,面色稍霁道:“如果我是你,就会丢掉这花,然后好好去洗洗脸。”
“程助理?”门口探出颗圆溜溜的头,圆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,见我站起身来,咧着个嘴笑得开心异常。
汽车停在公司的办公楼下,我冷汗淋漓地看表,九点差三分,好宽裕的时间。我一脚踹开车门,一边小跑边抓头,根根碎发在头顶竖成了旗杆。
“以后在公司请叫我林经理!我和你没有熟到可以叫名字!”刚说完,“当”的一声,电梯的门猛地打开,他一步踏入,对着发呆的我挑眉道,“你不上?”
电话里长久地沉默,就在我几乎以为电话快要断线时,里面闷闷地传来许品鑫郁闷的声音:“宝珠,你果然薄情!你居然忘记了我。”
“给你的花,楼下保安送上来的。”阿May从背后刷地挥过一把香水百合,小鼻子嗅啊嗅,“好香啊,谁送的,程助理?”一边说,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瞟着里面的林凤眠。
“哦哦哦,”我开口,接着讲笑话,“从前有一颗软糖,在街上走了很久,突然说‘我的脚好软哦’。”
活得像自己,真的很好。
我叹气,林凤眠,你的嘴果然够毒,让人有暴怒的冲动。我极力地捏拳,深呼吸,拉开门,向厕所走去。
“没有,姐姐,真的没有,”坐沙发对面的翠丝满脸青青的面膜,嘴唇像鸡屁股一样撅着,含糊不清地发怒,“我说,程宝珠,你要问几遍?”
“你出不出来啊,程宝珠?有专车坐啊……”翠丝的中气十足。
我点头,涕泪交加地说:“我也这么认为。”我的态度无比诚恳,甚至含着一丝怨恨,这个送花的不简单,不但离间我和上司纯洁无瑕的同事关系,还顺带让我痒得死去活来,果然毒辣!
“不知道,”她眼皮也不抬,伸手拍打自己的脸,“上了高中往后不就都不联系了啊,再说了,你那时每科必补,时间都花在补课上了,为非作歹的事都做不了啊,还联系她做什么?”
路过阿May的桌子,小姑娘正在眉飞色舞地跟朋友聊天:“冲冠一怒为蓝颜哪,特有型啊,我好萌啊……”眼睛习惯性地飞成星星。
我刚说完,满桌的人都大大地吐了口气,盯着我,等着下一个笑话。
“程宝珠,八点四十啦……”
“嗯,我在听,”我努力地咽下口里的菜答道,“许总,你不要再送了,我那个,花粉过敏。”
桌上的山东客户纷纷鼓掌,说:“那程助理来个笑话。”
“晚上,陪我接待客户。”对面的林凤眠终于仪态万千地喝完最后一口汤,扯过餐巾纸,擦擦嘴,状似恍然大悟道,“对了,影响不影响你的约会?不过——我劝你还是要以事业为重!今天工作不努力,明天努力找工作!”
“嗯?”我的身子前倾,“什么?”
我的心微微地失望,嘴里的唾液苦涩,短暂的尴尬之后,我习惯性地礼貌起来,端庄地微笑道:“当然,谢谢您,林经理。”一步迈入电梯,目不斜视。
“换一个。”林凤眠脸上的红晕又重了三分,分不清是醉酒还是发怒。
“那个,凤眠,我和许总其实不熟。”我舔舔唇,不知为什么,我很想解释。
边说边扬起手里的酒瓶,我一下子得到解脱,点头哈腰地蹿了出去,躲在门后大大地松了口气。
“宝珠?你在听么?”手机里的声音无比强大,引得桌子对面的林凤眠频频皱眉。
“不要说男人了,女人姓许的,除了俺们铁人三人组的那个许智慧大姐,也没有其他姓许的。”
“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?”我接过豆浆,满肚子疑问,“许总,我们好像不是太熟。”
我看了看对桌的那个,那个人靠在椅子上,将头别了过去,装作打量着食堂,我讪笑:“许总,谢谢你的花,不过,到此为止吧,我没有精力玩儿这种游戏。”又不是十七八岁,青春年少,青春年少那会儿我也没有喜欢过花。
私生活?居然用这么猥琐的字眼形容如此纯洁的我!我眼泪汪汪地打着喷嚏,缩手缩脚地倒提着香水百合,像只委屈万分的小狗,无言地看他,他怒目回视,身旁的阿May吐了吐舌头,悄声无息地倒退着出了办公室,顺手带上了门。
啊,我突然顿悟,是哦,上班四天,我迟到了三天,这会儿再拼也拼不到全勤了。我看看林凤眠,干笑。
他的口气无比悠远,像一个刚被良人抛弃了的怨妇。
满桌继续寂静,二十二只眼睛仍然滴溜溜地看我,其中两只射出凌厉的火花,我看得懂,林凤眠同志的眼睛说:程宝珠,你不给我搞活气氛,我就咔嚓你!
整整一个上午,林凤眠连眼角都没扫过我。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战,而我像个木偶般坐在办公桌前,手足无措。一面整理资料,一面不时地偷偷看向林凤眠,他的火气很大,每个汇报情况的职员,都给他挑了各种不同的漏洞,整个市场部乌云密布,气压低得闷死人。
我无言,举着电话目瞪口呆,薄情,我薄情?许总同志,关键你到底是哪儿根葱啊?
沙发上坐着身着宝蓝休闲西服的许品鑫,听到我的尖叫声微微侧过脸去,眉开眼笑地说:“宝珠,我送你上班不好吗?”
“翠丝,不要这么暴躁,”我摇头,站起身对着她说,“面膜都裂开了。”当着她的面甩上房门。
事实证明,越是束缚自己不去想某件事,某个人,那人那事却恰恰会占满你的思绪,一夜无眠,早晨五点不到,我便起了床,对着窗外轰鸣的工地长吁短叹。据说未老先衰的迹象就是失眠,我苦恼地对着镜子揉揉黑眼圈,开始发呆。
我又咂嘴又摇头道:“我还是不相信,如果不认识他,他为什么陷害我?”我边抓脸边打喷嚏。
我嘴巴里塞满了菜,脸贴着手机,愣是没有挤出一个字。
我擦擦冷汗,开始说笑话。
“花好不好看?”
如果,再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那会更美满!我躺在床上,满足而开心地叹息,不经意,林凤眠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浮现在我的脑海,越来越清晰,挑而媚的眼睛,浅浅的小梨窝,停,打住!我一下子惊觉,慌忙摇头,双手将被子抓了放,放了抓,一定是今天太疲倦,我自我催眠,疲倦到胡思乱想,我紧闭眼睛,开始数绵羊。
时间长了,眼睛酸了,于是,我继续倒床,心无杂念地睡觉。
我朝天翻了个白眼,现在的小姑娘,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……
林经理,那是肿,不是胖好不好?太没有常识了,我扯扯嘴角,满脸的肿痒,让人忍不住想去挠。
他微微地侧过头,疏远而冷淡地笑道:“程宝珠,你和什么人来往不必汇报我,只要不影响工作就可以。”
“这只是开始,怎么会到此为止?宝珠,我喜欢你,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。”电话里的声音提高了十个分贝,几乎用宣誓的口吻。
“花粉过敏要用冷水洗!”他一边说,一边“啪”又一次打掉我的手,“记住,不要用温水,还有,不要挠了,挠得我都感觉痒痒。”
“宝珠,中午接你吃饭。”许品鑫从车里探出个头,眼睛却是对着林凤眠,见他的视线也回看过来,伸出两根手指并拢,在自己刘海处比了个敬礼的姿势,眉开眼笑地朝林凤眠道:“林经理啊……好好照顾我家宝珠。”那个林经理,叫得缠绵悱恻,一个“啊”字拖上长长的一拍,听得我毛骨悚然。
电梯里的气压空前的低,我缩缩脖子,做乌龟状。上司的心思你别猜,猜多了你就会提前衰老。
我继续思考,抓脸,抓手,连带脖子都抓了一遍,不可能啊,学校就这么点儿人,许品鑫这家伙认错人了吧?
九点?迟到?如同雷击,我一把拉过许品鑫,大叫:“快,我们上车!”
不出所料,这女人破罐子破摔了,叫的声音比扩音器还大:“一百五的面膜啊,都裂成龟壳了,程宝珠,我真想抽你!”
啊嗤,啊嗤,我连打两个喷嚏,拉长西服的袖子,盖过手心,满脸苦笑,接过花,好大一束,掂掂挺重,忍不住我又打了两个喷嚏。
“程宝珠,你要不给大家讲个笑话?”林凤眠脸微红,侧过脸来对我笑眯眯道,酒窝一闪一闪,又向餐桌上的各位道,“我们程助理,非常幽默。”一面说,一面拍着我的肩膀。
“我不知道谁送的。”我毫无形象地继续打喷嚏,开始丢下花束挠手挠脸。
“宝珠,你退着回房换衣服吧。”翠丝姐姐眉头深锁。
于是,晚上九点一刻,我仍然奋战在餐桌上。
“程宝珠,你难道是从马王堆里爬出来的?”公司的台阶上站着正在拉门的林凤眠,转过身来,看到我的仪容,忍不住皱眉责备,“你看看你,浑身上下只能用一字形容,那就是……邋遢。”
我吐吐舌头,鞋也不脱就倒在床上,捂着被子哈哈大笑。听着翠丝姐姐咆哮真好,就像活力永远源源不断注入经脉一样,我喜欢这种单纯开心的感觉。果然,我从叶寻那段窒息的单方面爱情中已经走出来了,生活像芬芳而多汁的樱桃,正向我一点一点地散发迷人的气息。
“啊?我——”我刚想拒绝,许品鑫的声音抢在了我的前头,“好了,就这么说了。”电话那头果断地甩了电话。
我无言地摇头,林经理,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,我哪有自己的私生活?
林凤眠的脸唰地变得铁青,看看我又看看许品鑫,神色复杂,却紧紧闭住了嘴,哐啷拉开玻璃门,自己闪了进去。我讪讪地跟在他后面,走得老远了,门口的许品鑫突然扯高嗓子大叫:“宝珠啊,跟着林经理不要紧,就是记得不能移情别恋啊。”
“哼!”从背后传来轻轻一声冷哼,我缓缓地,悄悄地转过头,林凤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上的花。见我转头,索性将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下摔在桌上。“程宝珠,我很讨厌将自己的私生活扯入工作环境的职员。”
我惊得差点儿把手机摔掉,惊恐地喊道:“啊?许品鑫,我认识你么,你是我小学同学?”
我匆匆忙忙换上工作服,拉开门,翠丝姐姐和许总同志已经十分熟悉了,哥们儿一样,一口一个兄弟,叫得无比欢畅。
“我是为你好。”翠丝一脸担忧,忍了忍终于一鼓作气道,“在你屁股的——啊,不,臀部的位置,你的睡衣有个小小的洞。”